汝州天瑞煤焦化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瑞焦化”），由河南省龙头企业“天瑞集团”控股。日前，中央第五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突击检查发现，天瑞焦化环境违法问题十分突出，存在不正常运行污染治理设施、严重超标排放废水等环境违法行为，违法行为恶劣。4月22日，第二轮第三批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通报的典型案例就聚焦了这家企业。
屡被曝光、投诉，天瑞焦化为何还能继续违法？近日，记者跟随中央第五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对该案件进行了全程追踪。
暗访取证，连夜联系专家，雨水池的“秘密“就此揭开
“师傅，去平顶山站接一个人。”
4月8日一大早，督察组成员在入驻河南的第二天，就直接奔赴群众向12369举报多次的天瑞焦化。3天前，督察组拿到了此前暗访取样的监测结果，厂内厂外10个不同点位的水质都有不同程度的超标，这份结果令督察组十分诧异。
但是，为了让督察结果更加科学、严谨，督察组思虑再三，做了一个决定：连夜联系了北京的焦化行业教授级高级工程师，邀她4月8日一同去现场。
两个多小时候后，督察组成员与专家在平顶山站顺利“会师”，沿着宁洛高速一路前行，去向汝州市汝南工业区。这里地处郑州、洛阳和“煤城”平顶山三大城市的公路交通枢纽位置，交通十分便利，区内矿藏丰富，有“百里煤海”之称。
一个小时后，督察组到达现场，却刚巧捕捉到了这样一幕：四台大型施工机械正在天瑞焦化厂区外排水沟渠“紧急”运行，抽水机不停抽着污水，挖掘机使劲儿将沟渠的底泥往运输车上送。督察组到达现场不到5分钟，就看到一辆散发出浓烈焦油味的运输车载满了黢黑的底泥正在匆忙驶离。
图为挖掘机正在“紧急”作业，清理沟渠里的油污。张倩摄
这沟渠里的水为何有这么重的焦油味？专家现场勘察后提出了几点疑问：雨水排水口不应该有这么多漂着油花的污水、正常排出的雨水不应该是这种黑色、浓烈的焦油味道更是奇怪。诸多线索都直指厂区雨水收集池。
图为天瑞焦化厂区排水路径图
督察组一行决定到厂区里探探虚实。走近雨水池一看，督察组更觉得事情蹊跷。几天前，督察组成员通过无人机曾监测到厂内4个雨水收集池几乎全都蓄满，几近溢出，今天再去看，雨水池内的蓄水高度都下降了不少，但墙壁长时间被污水浸湿的痕迹却难以抹去。奇怪的是，今天排水口排出的水质颜色并无几天前的浑浊，但仔细看，一层油光浮在表面。细心的督察组一行人再次去查看旁边的雨水井，发现了蹊跷。
“这是雨水井？”
“是的，一般用于收集些雨水。”
“只是收集厂区的雨水的话，应该没有这么大的（焦油）味，这个水从哪里来？难道有一些工业废水？”
“可能会有一点车间设备冲洗的水。”
“车间设备冲洗水怎么能进这里面呢，那个水应该进污水处理设备，感觉这个味道很重。”
面对专家一连串的疑问，厂内工作人员没再解释。
反应工序“缺斤少两”，设备跑冒滴漏，诸多行径欲盖弥彰
雨水池的端倪初显。为了进一步核验，督察组再次去往厂区工业用水水循环系统的各点位一一检查。
因为天瑞焦化酚氰废水处理站的设计处理工艺为“预处理—A2/O生化处理—混凝沉淀—芬顿氧化—超滤—反渗透—回用”，所以专家组对芬顿反应工序、超膜反渗透车间和熄焦池这3个点位格外关注。
“这里（芬顿试剂）需要加药对吧？加了双氧水、硫酸亚铁吗？”企业工作人员前一秒还在热情介绍，后一秒便沉默不答。因为没有投加这两种关键性药剂，此处的治理设施几近虚设。
“那带我们去超膜反渗透车间看看。”进到车间后，记者随督察组成员发现几处水管都出现裂缝，往外喷水，这是长期不开设备、临时启动设备的“老毛病”。面对督察组成员的一连串发问，企业人员三缄其口。督察组成员提出要调看关于设备运行的记录，发现这套设备自2014年以来只运行过十几次。再调出纸质记录，上面的数据雷同，好几页笔迹都像出自同一人，落款却不同。
图为督察组成员正在处理车间了解设备运行相关情况。张倩摄
芬顿反应和膜车间运行情况堪忧，专家已经开始对这个厂区能否达到“零排放”存疑，提出还要看一眼熄焦池。
离熄焦池不到几步的距离，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水池也像“仙境”一般雾气缭绕。“这味道太冲了，熄焦水是反复使用过吗？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气味和水质特征，这里的水估计已经严重超标了？”专家问。
“我们是零排放工厂，循环使用一部分水是合理设计，环评达标的。”企业人员回答。然而，督察人员告诉记者，几天前在这里取样监测的结果出来了，显示此处熄焦水COD、氨氮、挥发酚、氰化物浓度分别超过《炼焦化学工业污染物排放标准》间接排放标准2.0倍、14.2倍、22.7倍、13.2倍，这表明焦化废水处理站运行极不正常，大量污染物通过熄焦塔外排污染大气环境。
“你们知道熄焦池水一旦污染超标，这池里的污染物可以从液态转到气态，污染大气环境吗？”面对督察组的质问，负责人员没作解释。
整改浮于表面，地方政府却一再纵容
几处点位的问题逐一明朗，转眼间已到傍晚。再次来到雨水池旁，这里的排水口水量更大了，正“哗哗”地往外流。专家再次问工作人员这确定是雨水吗？对方回答：“对，大多是雨水，前几天刚下了雨，可能还有一些地下渗水。”督察组人员查询了最近汝州的天气，一周以来都没有降雨。
每提问一次，企业人员解释的话就更简短。通过两天的时间，督察组聘请焦化行业专家现场检查、查阅资料并开展厂区水平衡测算后发现，天瑞焦化的确无法实现“零排放”，且初步估算每日外排污水达数百吨。天瑞焦化打着污水“零排放”旗号却难以实现零排放的事实已摆在眼前。
公开资料显示，天瑞焦化所属的天瑞集团，旗下产业涉及铸造、水泥、旅游、煤电铝等，是河南省重点支持的百户工业企业之一。2020年，天瑞位列中国制造业企业500强第183位，在汝州乃至整个河南省都有着广泛的影响力。
天瑞焦化创立初期誓要打造一座“高标准”“高起点”现代化的煤化工循环经济生产基地。然而，从2014年厂区投运至今已7年，曾经标榜环保的龙头企业为何会成为今天的污染源头？
2017年以来，汝州天瑞焦化的违法排污问题，仅可查证的环保12369群众举报就达29次，包括中央主流媒体在内的一些媒体都曾曝光企业偷排废水问题。对此，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又是如何处理的？
汝南街道办事处负责人在被调查询问时表示，因举报大多是涉及厂区周边村民饮水问题，所以只进行了饮水保障措施：2019年4月，由天瑞焦化出资实施管网建设，华星水务公司实施供水。此外，针对督察组在现场发现存在有组织的底泥清除行为，街道办解释是汝州市正进行人居环境整治。
群众举报不断，企业执迷不悟，究竟是谁一再纵容？
警示案例中这样写道：汝州市党委、政府及汝州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对属地产业集聚区污水处置等问题重视不足、管理不力，面对多次群众举报污染问题乃至媒体曝光，推进整治工作浮于表面，治标不治本，直到督察组两次突击检查后，才组织力量清挖天瑞焦化排水沿线沟渠的污水和沉积黑泥，存在平时不作为问题。相关部门调查工作不深入，对天瑞焦化疏于管控，履责流于形式。
污水“零排放”本是好的出发点，却成了企业搞虚假环保的幌子，令人唏嘘。底泥污染了再去挖，饮用水被污染了，就以供水替代解决，这些“整改”终究是饮鸩止渴。
环保是否真的做到位，应该成为包括焦化企业在内所有行业企业生存发展的必备“通行证”。是“真达标”还是“环评达标”，仍需要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认真核实，及时排查，才能及时找出“症结”。唯有这样，企业才能在每一轮生态环保督察“体检”时，真正做到坐得端、行得正、走得稳。
